一雙羊毛襪

大約是 1962 年冬，父親很高興地回家，手裏拿着先施百貨公司的紙包，内有一雙高品質的英國羊毛襪，柔軟輕暖，毛質細密，的確是上等貨式。他將會携帶這一雙襪子，與及寒衣食物，與母親返回廣東鄉下，探望十年未見的高齡祖母。

我的祖父早逝，祖母大半輩子居住在鄉間，厮守着祖居和農地。四十年代中期，她曾順從兒子安排，搬遷到香港居住。後來不習慣地狹人擠的環境，又牽掛祖業，決意返回家鄉。

緊接着國内變天，我家被劃為地主成份，祖母不幸受審判，但她以自己年邁，執意獨力承担。更嚴禁兒子返鄉，以免被牽連扣押，令孫輩痛失所依。祖母既不畏懼强權，更挺身保護家族幼苗，真是一名女中英豪。

眾多村人曾蒙受祖母義助，眼見她遭到嚴厲批判，即聯合為她作證開脫，最终减輕至富農身份，罰款免罪。

原來戰亂中曾有一段時期，郵政完全斷絶，外地謀生的同鄉，無法匯返生活費，令家屬有斷炊之危，黄囗小兒亦急急待哺。祖母甘願撥出自己的飯菜，分發给村中兒童充飢，以致每日中午，都有幾名幼童，習慣捧着小板凳，帶着碗筷，守候在祖母門前。

父親興高釆烈地返鄉，三天後悶悶不樂地回到香港。母親悄悄地告訴我:「在邊境過關時受到責難，認為羊毛襪是奢侈品，可出售圖利，勒令充公。妳的父親勃然大怒，堅持是送給母親的禮物，無論入口税多重，都願意繳付，衹要帶給老母親一雙保暖的襪子。」

經過母親婉言解釋，父親繳交了六元關税，終於達成心願，把羊毛襪子送给祖母。